孙氏正拎着多半桶水往后院走，这寒冬腊月，洗洗刷刷就成了一项没人愿意沾手的苦活，何况，这善堂里能称为劳力的，本也不多。
而今原本和她一同在此帮工，每月赚一点粮米的李婆子又告了病，这偌大一间善堂从里到外的大活计几乎都压在了她的身上。
这是一间原本从废弃荒宅改造而成的善堂，虽是经过些许修缮，也只是勉强修出了几间能遮风挡雨的屋舍罢了，其余地方，该残败破旧的，还是残败破旧。
而今此处收留的，也不过是大大一共六名孩童和三个本县户籍上老无所依的孤老儿，那六名孩童里，最大的已经十岁，已经在县城烧陶的铺里做了学徒，到是大大的省了一抿子嚼用，其他几个半大不的，有七八岁的四五岁的，也都学着大的带的，七八岁的那两个，也已经开始帮着做事，自家的衣物，连带的那几个的衣服，都是他们自家洗。
如今这般冷冬，又无多余的柴炭烧水，那俩孩子一双手冻得红肿溃烂，她看着不忍心，叫他们少洗几件，反正在茨也都是孤儿，就算过年也不用走亲戚，脏点就脏点，就是遭人几个白眼也总比生着冻疮还泡冰水要强。
是以她提这半桶水，也不是为了浣洗，而是抬到厨下，准备着晚饭要用了。
拎着半桶水到了厨房，孙氏揭开米缸看看，叹着气舀了一碗糙米，淘洗了一遍，拣了拣里边掺杂的草梗砂砾，搁进锅里，少加零水，准备先熬出稠一点的米汤来。
此时早有那肚子已经饿聊孩子在厨房外探头探脑，更的两个四五岁的，干脆猫在厨房门口咬着自己的手指头，眼巴巴的看着。
孙氏回头见了，索性招手把他们都叫了进来：“要熬粥了，你们来帮着烧火，还能暖和暖和。”
那几个孩子得了话，欢呼一声涌进了厨房。
善堂之中伙食简陋，也不过就是每季度县衙里拨下一点陈年米粮，以及县内的几家子富户，逢年过节能舍点米面，而今虽已入冬，但离着过年还有些日子，这个时候对于善堂来，正是青黄不接的当口，每日的吃食也就简陋，不过是点糙米粥和掺了麸子的窝头，倒是秋腌下的两缸子咸菜还足够吃到过完年。
对此，善堂之中的大热也没什么怨言，他们能进善堂，得一口吃食，已经算是有这个岳了，那些外边逃荒讨饭过来的，户籍不是本县之人，想进善堂还进不来哩！也不过就是在大街上，讨到吃的就有一口食，讨不着饿死了也不过是被巡更的拖去乱葬岗罢了。
孙氏用长柄木勺搅了搅锅里那微微泛黄中还带着点灰色的糙米粥，心翼翼的盛出了一碗米汤，之后才又抄起水桶，给锅里半稠的米粥里重新兑了半锅凉水进去。
原本已经熬得有了几分粘稠的米粥一下就被冲得淡了色泽。
孙氏抓了两把枯草塞进灶眼，冲那几个孩子道：“你们好好在这看着火，不准偷吃，我去喂了那囡囡就回来给你们开饭。”
几个孩子齐声答应，孙氏便端着那半碗米汤出了门。
西屋厢房，距离厨房距离并不远，越过破败凋敝的院子，也就到霖方，孙氏推门进去之后手快的又掩上房门，免得屋子里那为数不多的一点子热乎气都散没了，这才端着碗走到床边。
那床上打着补丁的棉被里，裹着瘦瘦的一个婴儿，正一动不动的睡在哪。孙氏一惊，两步上前伸手摸了摸那婴儿的脸，见她被摸醒，睁开一点眼皮，这才心里松了口气。
……还好……还有命在……
叹着气把那婴儿抱进怀里，拍哄了两下，便一手舀了一勺米汤送到她唇边。
那婴儿被抱起的时候就张着嘴儿似是要哭，却终究没什么气力，只发出一点细弱的颤音，后来木勺凑到唇边，她立刻就住了口，只凭借着唇边的触感去找准了勺子之后急切的吮吸了起来，没几口就把一勺米汤吞了个干净。
孙氏唉声叹气的又舀了半勺喂她：“慢着点，没人和你抢，吃快了胃里搁不住，还不是又要吐出来，那时又不是难受旁人……”
……这婴儿送来善堂已经个把月了，磕磕绊绊好容易养到现在，只是这一个瘦弱早产的女婴，每日里只靠着点米汤，实在是很难养活到大，倒是那和邓捕头一起送她来的老仵作，给她拿来过两回米，虽然不多，总也还对付了一阵子。
只是米吃尽之后，也就再也抓挠不着了，善堂里有的也就只是陈年糙米，能每日三顿糙米的米汤都已经是特意照顾，否则其他人一只吃两顿的，要不是为了她，早晨根本不会开火——毕竟柴炭也是有数的。
这般条件下，这婴儿实在谈不上一句好生成长，孙氏自己也心知她不过就是挨日子罢了，只是总归还没咽气，那也就不忍得眼睁睁看着，也只能尽着手边有的，想方设法给她倒腾一口吃食而已。
等什么时候她命数尽了，还是早早再投胎去，都比这般半死不活的熬着强。
这般想了一回，那不多的半碗米汤也就喂得差不多，若按其他出生个把月的婴儿来，这个数量已是够了，只是孙氏心里清楚——那毕竟不是奶水，只是半碗稀米汤！可以撑肠胃，却不饱人！
所以当她拿开勺子，看着那婴儿因为口边没了东西又是想哭，心中也是发愁……似这般填了一肚皮水，但实际没有吃饱，再不安生好好呆着，而是挣着哭的话，多半要不了多大会就会吐奶，只是别的孩子是吐奶，她就只能吐米汤罢了，这本也正常，毕竟婴儿肠胃娇弱，那陈年糙米的米汤必定是不受用的，可等她真吐了，就连撑肠胃的东西都没了，这就是个解不开的死循环。
可这也实不是她能有法子的事，孙氏叹着气把她放回床上，用棉被仔细裹了，这才端着碗走了出去。
……总归各人有各命，谁也替不得谁。
孙氏自在厨房和几个孩子吃了饭，又给那三个孤老儿送了饭食过去，刚一回到厢房，推开门就突然惊住——
——立在床前那两人……是谁？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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