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几天，田如蜜一直徘徊在小河边，隔着茂盛的树篱，注视着连禾苗家的庭院。
从早晨，到傍晚。
她远远的看着小树和小山，上学放学；远远的看着，连禾苗出门进山，又满载而归；远远的看着，梨花打扫庭院，跟两个一岁不到的小宝宝说话，喂他们吃饭喝水。
她很想上前，跟小树小山说说话，告诉他们，她是他们的外婆。
她很想上前，对连禾苗说，她是外婆，她有钱，让禾苗不要冒险进山。
她很想上前，对梨花说，她是她的母亲。告诉她，她错了，她对不起她。
可是，她的脚有如千斤重，怎么都无法踏进那座简朴温馨的农家小院。
对上小树小山那诧异的眼神，还有禾苗那冷漠的目光，她要说的话，就那样一次次的，卡在喉咙里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。
她也是个要脸的人，也是个良心还没有埋没的人。
在禾苗一家跟前，她有一种很深很深的负罪感。
过去，她的高高在上，她的高人一等，在禾苗一家跟前，莫名的，变得矮人一头。
在这个时点，她头一回认识到，原来一个人高贵不高贵，不是由身份地位所决定的，而是由人品所决定的。
她没脸踏进那座小院，没脸跟禾苗姐弟说出自己的身份。
可是，兰兰也说了，再过几天，余一凡就要来了！
在丈夫到来之前，如果她还没有求得禾苗一家的谅解，或许京城的余家，还有军区大院的家，她就回不去了！
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，她比谁都要清楚！
那就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。
如今，一切真相大白，丈夫肯定是怒不可遏了！
就是现在，估计她都必须做好离婚的打算。
是的，求得禾苗一家的谅解，是她唯一的出路。
否则的话，她就必须做好被赶出余家的心理准备。
而且，这辈子，估计都要被几个儿女，还有孙子孙女，给排斥在外，众叛亲离。
这人一连几天，都在外面晃悠。
梨花又不是瞎子，自然发现了。
傍晚，待禾苗回到家里，梨花发愁的跟禾苗说：“禾苗啊，有人一直在外面晃来晃去，好像是兰兰的母亲。”
那人，也是她的母亲，她想要亲近，又害怕亲近。
看到对方在外面晃悠，她的心里慌乱的不行。
堵得厉害，又有些期待。
连禾苗不在意的安抚：“娘，那就是田如蜜，兰兰姨妈的母亲。那个人，不用去理睬她，由得她晃悠，当她不存在就是了！”
小树：“就是，每天我们上学放学，她都等在小桥边，目光怪怪的，有点瘆人。不过，我和小山都不怕，没啥好怕的，做了坏事的人是那人，不是我们，怕的人应该是她才对！”
小山用力点头，表示认同：“就是啊，我们问心无愧，没啥好怕的！那人就是做了坏事，连家都不敢回，就赖在大姨那里。想要认回娘，却又心惊胆战，连咱们家的门都不敢敲！”
连禾苗欣慰的笑了，给弟弟们竖起了大拇指：“好样的，说的很对！”又对梨花道：“娘啊，听大姨说过，那人骨子里是个瞧不起农民的，尤其瞧不起没有文化的人。娘和我都没有上过学堂，小树和小山也才上了几个月的学堂，这人肯定是瞧不起咱们的。”
梨花听了，不禁黯然神伤：“我如今就学会一百多个字，就会简单的那些字，这样，不算是有文化的人吧？”
这样，她的亲娘，一定瞧不起她吧？
她的儿女们，她的亲娘，也瞧不起吧？
肯定是的，不然的话，她怎么可能那么理直气壮的，去帮养女抢连卫国呢？连卫国如今有高中的水平，算是有文化的人了吧？
是的，连卫国都拿到了高中毕业证了。
她的亲娘那样做，不就是觉得，她一个文盲，一个乡下妇女，配不上有文化又有前途的军官么？所以，才敢那样明目张胆的，公然去到部队帮养女抢别人的丈夫！
她一个就会写一家人的名字的文盲，那个高贵的女人，一定打心底里瞧不起她吧？
梨花的心里酸酸的，很是难过。
连禾苗的心里很不好受，却也实话实说：“娘，只认识一百多个字，确实不算有文化。最起码，得学完小学的课本，有个小学毕业的水平。然后，多读读报纸杂志，时间长了，也就可以算是文化人了。”
其实，她是想要说，最起码得有初中水平。
可是，她不忍心打击娘。
毕竟，初中还得学物理化学，还得学几何，甚至是英语。这些，以娘的年纪和悟性，那是没法学的。硬是要让她学的话，只会打击她的信心，适得其反。
在她看来，娘只要学会常用的汉字，学会简单的算术，走出去不至于做个睁眼瞎，就可以了。看得懂报纸杂志，看得懂店铺的名字，买东西卖东西不会因为不会算术而被骗，这样就足够了。
以前，在过去的十多年里，娘之所以不敢来军区找爹，都是因为娘是个文盲。走出去，连怎么坐车都不懂，连路边的招牌都看不懂，被人卖了都不知道，对未知的世界充满了恐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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