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分后的第七日，林羽蹲在田边扒开湿润的泥土。新播的粟种已顶开表土，两片子叶像婴儿的手掌般舒展，嫩茎上凝着晨露，在阳光下泛着青玉般的光泽。他数了数，自家田里的出苗率足有九成，而隔壁王财家的佃田，十粒种子里倒有三粒烂在土里，剩下的幼苗稀稀拉拉，像没吃饱饭的孩童。
"我的老天爷！" 张大叔的惊呼声从身后传来，这位年近五旬的汉子瞪圆了眼睛，粗糙的手掌在自家麦苗上比量，"你看你看，你家粟苗比我家的高出两指，叶子宽得能当汤匙！"
林羽站起身，衣袖上沾满新鲜的泥土气息："张叔，这是密植的法子。" 他捡起一根枯枝，在松软的田垄上画格子，"从前咱们一亩地撒三斗种，苗挤苗反倒长不壮。现在隔五寸留一株，根须能伸展开，阳光雨水都够分 —— 就像人吃饭，坐得宽敞才能吃得香。"
张大叔似懂非懂地点头，忽然瞥见田角堆肥的土坑：经过二十天发酵，原本枯黄的艾草与苜蓿已化作黑褐色腐殖质，抓在手里能攥出油润的潮气，还带着淡淡草木香。他突然一拍大腿："敢情这就是你说的 ' 野草肥 '？比王财主家的牛屎肥强百倍！"
这话引来了早起的村民。李二的媳妇挎着竹篮路过，探头看了眼田里的幼苗，尖声喊道："他爹快来看，没爹娘的小子把庄稼种成精了！" 很快，田埂上聚了七八个人，有拄着拐杖的老者，也有抱着娃娃的妇人，目光纷纷落在油绿的粟苗上。
"林小哥，这苗咋长得这么俊？" 说话的是村西头的周婶，去年她男人在王财家做长工，摔断了腿还被克扣工钱。林羽注意到她怀里的小丫头正在啃硬饼，嘴角沾着麦麸 —— 那是连猪都不愿吃的劣等面粉。
"周婶，您家田里要是施了这堆肥，再按这间距补种，秋收能多打两斗粮。" 林羽蹲下身，用树枝在地上画起示意图，"先松土，再挖浅沟，种子拌上草木灰......" 他故意省略 "微量元素光合作用 "等术语，改用" 根须要透气 太阳要晒到每片叶子" 等直白说法，村民们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。
张大叔的儿子张虎凑过来，十六岁的少年盯着堆肥坑直咽口水："哥，这玩意儿能当肥料，那能不能当药？我昨儿摔破了手......"
"当然能。" 林羽笑着扯下一片艾草叶，挤出汁液涂在张虎掌心，"艾草消毒，苜蓿补身子，比你娘熬的草药汤还管用。" 少年疼得直咧嘴，却又好奇地盯着田里的幼苗，突然大声道："爹，咱帮林哥干活吧！秋收看他分粮！"
这话惹得众人哄笑，却也让几人眼中闪过心动。王财家的租子年年涨，佃户们辛辛苦苦干一年，倒有一半粮食进了地主的粮仓。而林羽家的三亩薄田，此刻正用肉眼可见的长势，无声诉说着另一种可能。
日上三竿时，林羽的田边多了五六个帮手。张大叔带着张虎翻整相邻的闲田，周婶和几个妇人在堆肥坑边分拣腐叶，就连平日游手好闲的李二，也凑过来帮忙搬运竹枝 —— 他惦记着林羽答应教他制作诱虫灯的法子。
"看好了，竹筒要在离地三寸处钻眼。" 林羽演示着如何用烧红的铁钉在竹节上打孔，"水从这里流出来，正好浇到苗根，比泼粪水省劲十倍。" 他故意提高声音，让站在田埂另一头的王财的佃户们听见 —— 那些人正偷瞄这边，手里的锄头举得比往常低了些。
午后，林羽坐在树荫下教张虎辨认杂草。少年突然指着远处的土屋："哥，你大伯母又在骂街呢。"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，大伯母正站在自家门口，对着天空指指点点，嘴皮子飞快翻动，隐约能听见 "妖法冲撞土地神 " 之类的词。
"别管她。" 林羽揉了揉张虎的头发，目光落在田中央的粟苗上。经过一上午的忙碌，新翻的田垄像整齐的琴键，刚播下的种子在湿润的泥土里沉睡。他知道，用不了多久，这些幼苗就会抽出分蘖，用金黄的谷穗堵住所有质疑的嘴。
暮色四合时，张大叔蹲在田边抽旱烟，火星子在夜色里明明灭灭："小羽啊，你这本事，怕是连县太爷都要高看两眼。" 他忽然压低声音，"王财今天去镇上了，说是要请阴阳先生来看地......"
林羽点点头，并不意外。他伸手摸了摸手腕上的手表，屏幕早已黑屏，却像戴着一枚无形的勋章。当第一颗星星爬上中天时，田里的幼苗在夜露中轻轻摇晃，如同千万只挥舞的小手，在寂静的土地上写下无声的宣言 —— 属于科学的种子，终将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破土而出，长成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模样。
这一晚，牛角村的油灯比往日亮了许多。有妇人在油灯下缝补装肥料的麻袋，有汉子在院子里打磨新制的竹制农具，就连祠堂里的土地神像前，香火也比平日旺了三分 —— 只是这次，村民们不再单纯祈求神灵保佑，而是开始相信，自己手里的锄头，也能种下改天换地的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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