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延年从回忆之中惊醒，她再一抬头，那双眸子却是皇后的。
皇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：“好孩子，别哭。”
她叹了一口气：“你方才问本宫，明知不可为，而必强为之好在哪里！那我现在就告诉你。这世上，许多人会明哲保身，许多人想力挽狂澜。出头冒尖是容易成众矢之的，可古往今来，英雄豪杰，哪个不是敢为人先方才能有一番建树？你能忘却自身得失，想着去护佑旁人，这本就是令人钦佩的胸襟。”
“多谢娘娘宽慰。”她忍着眼泪，拢袖又是要拜。
皇后却直接拦住了她。
“不必多礼。”皇后深呼吸一口气，眼神幽幽看着唐延年，眼神中有些愧疚，她斟酌再三，还是开口了，“你要出宫了，有一件事，本宫问心有愧，想着，若此时不说，日后就不知究竟要等到何时了。”
唐延年狐疑看了一眼皇后，茫然地指着自己：“娘娘对臣女有愧疚之事？”
皇后轻微颔首，她与景枝对视了一眼，这才稍稍稳了稳心神，平和看着唐延年开口：“你可还记得凝霜膏？”
唐延年没有犹豫，直接点头。
她自然是记得的，这凝霜膏是柔贵妃所赠，又被二夫人要了去，后来又被她拿来设计了灵华公主，让灵华公主禁足。
“凝霜膏，是本宫动的手脚。”皇后悠悠道，她很是惆怅叹了一口气，对唐延年解释一番，“本宫知道，这是陆蓉喜好之物，就想着能借此物，挑拨一下陆蓉与柔贵妃的关系。”
皇后有些自嘲笑了笑：“这宫中既然已有凤仪宫，委实不该再有什么翊凤宫了。可本宫与她，早已不单单是我们，还关系着彼此身后的家族荣辱，还有我们的儿子背后的臣子……”
唐延年从皇后的语气之中听出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。所谓朝堂，从来都和女子不相干的。可是，前朝的纵横交错的背后，总是映着女子的影子。
久而久之，她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，甚至对着铜镜自照，也觉得自己面目模糊。
唐延年看着皇后，她蓦然间想起了侯府里的大夫人与二夫人。
皇宫是最大的牢笼，可皇宫之下，秩序严明的王爵侯府、勋贵世家，就真的会有什么大的区别吗？
“娘娘。”唐延年握住了皇后的手。
她手掌心的热度漾得皇后心头一暖，皇后看着唐延年，神色凄苦，但仍旧端庄大方，凤仪万千。
“岂能尽如人意，但求无愧于心。”唐延年道，她扬唇对着皇后一笑，“延年愚见，娘娘还是做到了的。”
皇后半晌没有说话，她低眸，轻轻摇了摇头。
她眼眸清澈看着唐延年，问道：“你可怨本宫利用了你？”
“入局为棋，本就有许多不得已。哪怕是臣女自己，也不得不违背本心做了许多事。”唐延年低眸回答。
皇后从她的意思里知道了她的答案，她如释重负，松了一口气。
唐延年问皇后：“若娘娘真的对臣女有愧，打算给臣女什么补偿？”
皇后一愣，忽的笑了：“你呀！”
皇后自己都没意识到，她的语气间，俨然已经有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宠溺。
“你想要什么？”她问唐延年。
唐延年嫣然一笑：“娘娘放心，臣女没想让娘娘为难。臣女只是放心不下耕室，担心出宫后，就再也没办法时时看顾。”
皇后这才想起了唐延年与四娘子的赌局，她看向了景枝，用眼神询问她。
景枝道：“若给宛平郡主特权，只怕会让郡主树大招风。”
皇后顿时断了打算特许唐延年随时进宫的想法，她叹了一口气：“可还有旁的法子？这耕室不仅关乎延年与四娘子的赌局，更关乎圣上。”
景枝适时提醒道：“宛平郡主看顾耕室已久，如今已经开始发芽了。若是日后要除草，或者是有什么需要，娘娘不妨知会卓娘子一声，就让郡主乔装成卓娘子的婢子不就好了？如此，即可掩人耳目，又不会过分招摇。”
卓娘子说的是卓韵。
皇后眼睛一亮：“本宫怎么将她忘了。”
“嗯。”皇后点了点头，算是认同了景枝的提议。
她意味深长看着唐延年：“卓韵走了这么远的一段路，如今却也只能进太医院，做个医女，为后宫嫔妃诊治。她的才华，本不该被困宥的。”
“她能走到现在，已是不易了。”唐延年轻叹了一声。
卓韵被退婚，被女学拒之门外的场景宛如昨日一般。
卓韵从流言蜚语当中走出来，成了如今人人钦佩的卓娘子，曾经那些加在她身上的枷锁生锈断裂了不少，可还有许多东西，仍旧是她身上的桎梏。
“我想替卓娘子求个恩典。”唐延年直接跪了下去。
她给自己谋出路时都未曾下跪，可事涉卓韵，她却无比郑重。
“快，起来说。”皇后赶紧扶她。
唐延年道：“卓娘子的才华已经人尽皆知了，延年承蒙卓娘子训诫，亦是受益匪浅。她的医术卓然，不应该被埋没。延年等人因着家门的缘故，才有这等机缘，可许多人却看不到。若是一生的眼光都只在闺阁，又如何能见别的天地呢？”
皇后听明白了唐延年的话，她神采奕奕，她一下子站直了，克制着内心的激动。
“你是说……”皇后语气有些发颤。
“求娘娘让卓韵入女学为师，授女学的小娘们。”唐延年一字一句道。
皇后面露踌躇之色：“可是……医学绝非易事。”
“难道长公主办学，是想让小娘子们都是朝中的大相公吗？”唐延年直白地反问。
皇后顿时醍醐灌顶，茅塞大开。
“好！极好。”皇后很是欣慰，她当即道：“若卓娘子能给女学的娘子们讲讲女子养生之道，亦是福泽万千。”
皇后的这番想法算是彻底与唐延年不谋而合了，唐延年幼时就听阿娘说，生她就落下了许多病根，只可惜，女子就算是有了这块的病症，却也只能被称之为隐疾，想要寻医都是难事，只能生生硬熬，最终误了性命。
可若能开出这样的一条路来……
唐延年简直不敢想下去了。
“本宫这就去禀明圣上。”皇后当即就要出门。
唐延年由衷的笑了，纵然皇后也曾有私心，可这样的皇后，方才是国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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